学人简介:黄悦,北京邮电大学数字媒体与艺术设计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本文为“塑造我们思维方式的北欧神话”系列推荐序,经出版方授权发布。
这一套“塑造思维的神话”的系列图书终于要手拉手面世了,围绕着三本书重点讨论的希腊神话、北欧神话和凯尔特神话,我们提炼出了启智之火、原神之力和灵境之光三个关键词,希望能用多元文化的力量,点亮今人的文化创造。
因为研究方向的兴趣,我和湛庐围绕神话合作过几本书,其中包括久负盛名的《千面英雄》。神话学家约瑟夫·坎贝尔(Joseph Campbell)在这本书中提炼出的英雄之旅堪称故事里的神话模型,几十年来在文学、电影、游戏领域里广泛应用,成了打造流行文化作品的“金钥匙”。直到今天,人们还在讨论、套用或者试图超越这套源自神话的模型。比起单纯的模仿或颠覆,我认为更有意义的问题应该是拆解和深挖,“英雄之旅”超越时空的魔力究竟从何而来,它在今天依然有效吗?有没有可能被复制和扩展?我在“塑造思维的神话”这套书中找到了对这个问题最直接的回答。
如果要用一句话概括神话的功能,我想它们应该是文化的干细胞,也是人类沟通的源代码,其中包含着艺术的原型、哲学的雏形、情感的密码,以一种虚拟的方式演绎着碳基生物千年不变的底层算法。
神话塑造思维的框架
谈到西方神话,我们最为了解的三个传统,大概依次是希腊神话、凯尔特神话和北欧神话,其实如果把眼光放大到整个人类历史,他们的影响力并不是这样排列。北欧神话最为古老,希腊神话经过了神系的更迭,而凯尔特神话是从历史的尘埃中被挖掘抢救出来的遗迹。它们虽然都被中世纪的基督教视为“异教神话”,但并未成为被深埋的废墟,而是以更为隐秘的方式得以传承,这些痕迹保留在语言和思维的各个层面。其中最为显赫的当数希腊神话。希腊神话是古希腊人理解世界、解释自然现象、探索人性与社会关系的最早和最系统的尝试之一。它通过《荷马史诗》(《伊利亚特》《奥德赛》)和赫西奥德的《神谱》等作品,成为西方书面文学和系统思想的奠基之作。由于古希腊罗马文化长期被视为西方古典文化的正宗,所以在这片沃土之上培育出了哲学的萌芽、艺术的种子。希腊神话之于西方文化,正如普罗米修斯从众神那里盗取的“火种”,在人间驱散蒙昧、点燃思想、传承智慧,照亮了人文精神的雏形,也淬炼出理性与科学的框架。
阿瑟·克拉克(Arthur Clarke)最著名的科幻小说“太空漫游”系列,英文题目中用了odyssey这个词,火星探测器“2001火星奥德赛号”的名字也延续了这个用法。英文中odyssey这个词与拉丁语odyssea、法语odyssée、希腊语οδ?σσεια(odysseia)一脉相承,都是源自古希腊的神话史诗《奥德赛》。这个词最初专指荷马的这部史诗作品,但随着时间推移,odyssey在西方语言中逐渐沉淀,发展出比喻义,用来形容漫长而充满冒险的旅程或经历。现代英语中,我们常说a personal odyssey(个人的人生历程)或spiritual odyssey(精神之旅)。将人生经历和面向未知的冒险比喻为一场旅程的观念就来自这个故事。不仅如此,大量英语及欧洲语言的词语、习语、典故直接源于希腊神话。例如,narcissism(自恋)源于那喀索斯,tantalize(逗引)源于坦塔罗斯,Achilles heel(致命弱点)源于阿喀琉斯,还有Pandora's box(潘多拉魔盒)、herculean task(艰巨任务)、Oedipus complex(俄狄浦斯情结,即恋母情结),等等。这些词语融入了日常语言,成为思维和表达的基本构件。
《奥德赛》作为古希腊最著名的史诗之一,被视为希腊神话的宝库。你可能会问,这不是讲的凡人的故事吗?为什么也叫神话?因为在古希腊人的眼中,人无论多么努力,都在神的操控之下,而神自身其实也受制于命运。我们可以把《奥德赛》看作一部精彩的旅行文学作品,其中也包含了对人生重要问题的提问和回答。它更重要的意义在于,古希腊人将人类的命运浓缩在一个人身上,通过神所设置的众多考验和诱惑,凸显人类最致命的缺陷和最高贵的品质,实在是一种很高明的文学模式。这就是很多文学家声称自己从神话中得到灵感的一大原因,神话创造出很多文学的原型甚至框架,隐喻着人类的定位、处境和经历,也描摹了人性的复杂、幽微和多变。
这种框架有时候还会成为当代文学有趣的参照系,比如,很多人可能都知道一部以晦涩难懂而著称的现代主义小说《尤利西斯》,这是爱尔兰作家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的代表作。很多人都看不懂这部小说,甚至觉得名字都有些莫名其妙。其实尤利西斯(Ulysses)这个词就是罗马人对奥德修斯的称呼,作者从名字就开始暗示:我要讲的是一个当代奥德修斯的漫游故事,但因为作品中的人物与希腊神话中的英雄相去甚远,甚至截然相反,凸显出一种反讽和荒诞的意味,这就是希腊神话对现代主义文学的另一重馈赠了。
希腊神话最大的特点之一就是其神明具有高度的人格化特征,我们通常称之为神人同形同性。诸神拥有人的外貌、情感、欲望、优点和缺点,人类固有的嫉妒、愤怒、爱恋、虚荣、智慧、勇气在诸神的身上得到了最为充分的表达。这与许多其他文化中威严、抽象、超越人性的神祇形象形成鲜明对比。神话故事虽然充满神祇的任性妄为,但也通过英雄的品格(如奥德修斯的智慧与坚韧、赫拉克勒斯的勇气与力量)和故事的结局(如尼俄柏的傲慢导致毁灭、俄里翁不敬神带来惩罚),传递了关于勇敢、智慧、正义、节制、虔敬等早期伦理观念,为后世的道德哲学提供了讨论的基础。在希腊神话中,人类开始正视自身的欲望和缺陷,由此也获得了与诸神同等的价值。神话的核心虽然是神,焦点却常常落在人身上——他们同情俄狄浦斯的命运、赞美赫拉克勒斯的功绩、共情阿喀琉斯的愤怒与悲伤,人的命运、人的抗争、人的英雄主义、人的悲剧与弱点就得到了理解。古希腊人对人类自身存在、价值和潜力的深刻关注与探索,是西方人文主义思想的源头。
神话以最简洁的方式,铸造了一把钥匙,通往人类丰富灿烂的知识宝库。这里所说的知识不仅是天文历法等自然知识,更是通往人类认识自我和社会的终极问题。比起古人,今人或许在技术方面有了巨大的飞跃,但面对爱恨情仇、道德、信仰,人们的困惑却贯穿古今。更重要的是,今天西方的社会制度、审美观念很多都是从神话时代奠基,追根溯源,可以帮我们看清这个世界的来龙去脉。
神话世界里的素材宝库
沿着坎贝尔所开创的方向,我们首先会发现神话是通往创造的素材宝库,不仅古典艺术,就连在很多成功的流行文化作品中,也很容易分辨出神话的原型。
说到当代西方文化中的神话元素,首先绕不开的一个人就是托尔金。追溯历史,他几乎以一己之力创造了一个充满精灵和魔兽的中土世界,让西方奇幻文学成为影视、游戏的源头。在那里,魔法依然有效,理想旗帜高扬,热血的英雄始终在为部落和荣誉而战。事实上这个貌似凭空创造的奇幻中土世界正是脱胎于神话。
托尔金自小便对欧洲的异教神话兴趣浓厚,尤其是在他长期学习古英语、古挪威语、古德语等语言的过程中,北欧的诗歌、神话和史诗对他影响深远。托尔金学识渊博,精通包括《埃达》(Edda)、萨迦(saga)文学在内的许多古代文本,这些都深深地启发了他在《指环王》和《霍比特人》中的创作。
北欧神话中的世界之树伊格德拉西尔是一个核心象征。在神话中伊格德拉西尔被描绘为一棵巨大的树,树干贯穿着九个世界,每个世界代表了不同的存在形式或生命状态。这些世界和它们之间的关系由树的根、干和枝组成,树根深入冥界和巨人世界,树干连接着人类世界,而树枝则延展至神灵的居所——阿萨神域等。每个世界之间通过这棵树相互联系,树的存在象征着宇宙的整体性与平衡。伊格德拉西尔的三条根分别连接到三个重要的地方:一根深入到巨人世界,与巨人族的神秘力量相连;一根连接到冥界,是死者灵魂的归宿;另一根则连接到神圣的源泉——泉水中蕴含着知识与智慧的源泉。树的枝干代表着世界的上层空间,包括人类世界(米德加尔德)、神灵世界(阿斯加德)、精灵世界(阿尔夫海姆)等。伊格德拉西尔不仅是物理上的宇宙轴心,它的存在也是宇宙秩序、生命与死亡、命运与轮回的象征。《指环王》中的中土世界由不同的地区和种族构成,每个区域都承载着不同的历史、文化与冲突,类似于伊格德拉西尔所代表的多个世界之间的联系与交织。
托尔金的作品中有许多角色和神话形象与北欧神话中的人物高度相似,甚至是直接借鉴。比如拥有深厚魔法功力的巫师甘道夫身上就能看到奥丁的影子。在北欧神话中,奥丁是一个智慧与战争之神,拥有神秘的力量与深厚的知识。他常常以一位老年智慧的旅行者形象出现,具有领导者的特质。甘道夫是《指环王》系列中的核心人物之一,他是一个智慧、强大且拥有神秘力量的巫师,并且总是带着一根长杖,这与奥丁手持权杖的形象相似。甘道夫也在故事中承担了类似奥丁的“引领者”和“导师”的角色,帮助弗罗多、阿拉贡和其他角色走向他们的命运。甚至甘道夫的名字本身就来自北欧神话中的Gandalf,这是一个古老的北欧名字,意指“魔法的精灵”或“持杖者”,这也揭示了甘道夫与奥丁的联系。
与他相对,萨鲁曼最初是白色巫师,象征着智慧和领导力,但他最终堕落为黑暗势力的一员,萨鲁曼为了个人的权力而背叛了他的同盟,尤其是在《指环王》中,他与索伦联合,企图掌控魔戒,显露出洛基般的自私与野心。这个形象源于北欧神话中的洛基,洛基在神话中是一个狡猾、变幻莫测、常常带来混乱的神祇。萨鲁曼和甘道夫之间的对立关系,直接源自神话世界中奥丁和洛基的关系。
阿拉贡在《指环王》中是王子、游侠和战士的结合体。他具有强大的战斗力和领导能力,与托尔的英勇精神相呼应。托尔是北欧神话中的雷神,他是战斗和保护的象征,手持雷神之锤妙尔尼尔(Mj?llnir)。在托尔金的作品中,阿拉贡有着类似的英雄气质。
北欧神话中的“艾尔夫”(Alfar)是神秘且美丽的生物,托尔金在创作精灵时,将其描绘为与自然和谐共处、长生不老、具有高贵气质的种族。像埃尔隆德、莱戈拉斯这样的角色,都具有这样的特点。比如,莱戈拉斯就拥有不凡的箭术和敏捷性,代表着精灵的超凡能力;埃尔隆德则是智慧与领导力的化身,类似于北欧神话中的高等精灵或神祇。
托尔金创造的中土世界不仅是一片虚构的土地,它还拥有复杂的历史、语言、种族和文化,而这些元素深深受到了北欧神话的启发。在北欧神话中,诸神黄昏是神与巨人之间的最终决战,标志着世界的毁灭和重生。这个概念直接影响了托尔金作品中的“末日”主题:
《指环王》里的基本设定起源于魔戒的力量即将彻底摧毁世界秩序,这个中土世界面临的巨大危机就是脱胎于“诸神的黄昏”,正是通过这一设定,末日来临的氛围和英雄们奋力拯救的使命才得以激发。
作为西方奇幻文学的巨擘,托尔金在《霍比特人》和《指环王》中的创作,深深根植于北欧神话的土壤。无论是角色塑造、世界观构建,还是语言创作,都巧妙地融入了北欧的神话元素。这些神话中的神祇、英雄、世界末日和各种超自然生物,成了托尔金构建庞大、富有层次的中土世界的基石。托尔金在创新的同时,也保持了对北欧传统的尊重,这使得他的作品既富有新意,又充满了经典的神话色彩。这不仅使得他的作品获得了广泛的文化共鸣,也为后来的奇幻文学创作树立了新的标杆。
事实上,托尔金的选择绝非偶然,素材只是神话为现代文化提供的最表层的资源,在神祇和精灵的背后,神话以一种更为系统性的方式影响着人类文化的结构和走向。我们用“原神之力”来概括北欧神话给我们的馈赠,指的就是在一个庞大而富有层次的世界观之上,面对着“诸神黄昏”,英雄和精灵们所迸发出来的生命之力。我们将北欧神话誉为西方文化的“原神之力”,正是强调其中的原始野性、混沌创世、毁灭宿命与抗争精神。它不像希腊神话般闪耀着理性之火,也不似凯尔特神话般萦绕着灵境薄雾,而是以冰与火的狂暴能量、诸神与巨人的永恒厮杀、注定陨落的悲壮宿命,为西方精神注入了粗粝的生命力、直面深渊的勇气,以及在毁灭中寻求意义的终极力量。
古今相通的情感密码
很多人喜欢希腊神话,不是因为其中的英雄和战争,而是因为其中有很多贴合人性的情感纠葛。古希腊的神不像别处的神祇那样高高在上、道德完美,他们也有缺点,爱撒谎,喜欢追求好看的和好吃的。人们喜欢看众神陷入狼狈的境地,仿佛为人生的磨难找到了慰藉。其实古希腊人对神的设定,最大的特点就是神与人“同形同性”,而这一点也赋予了古今相通的独特魅力。但除了相通的人性,神话里更动人也更有价值的,还是那些让人成为人的故事。
相传缪斯女神之一卡利俄珀有一个儿子叫俄耳甫斯,他拥有无人能比的音乐才能,能让草木顽石感动,连阿波罗都自愧不如,把自己珍贵的里拉琴送给了他。就是这样一个文艺天才爱上了无与伦比的美丽女子欧里狄克。但很不幸,欧里狄克因为被蛇咬到而瞬间丧命,俄耳甫斯决定下冥府去寻找她。这样的爱情可谓是感天动地了,在希腊神话及其后世创作中,俄耳甫斯经历千难万险来到了冥府,一路上渡过了愁苦河、悲叹河、火焰河、遗忘河和怨恨河,还遭遇了众多怪物,比如地狱的三头犬、半人马、百臂巨人、九头蛇海卓拉、鹰身女妖哈耳庇厄、奇美拉以及独眼巨人,所有这些考验都没能让他退缩。最终,他优美的音乐和坚贞不渝的真情果然打动了冥府的主人——珀尔塞福涅同意让他带着妻子重返阳光下的世界。但是,冥后珀尔塞福涅提出了一个条件:回去的路上欧里狄克只能静静地跟在身后,俄耳甫斯绝对不能回头看她,也不能与她交谈。与爱人重生相比,这个条件简直无足轻重,所以俄耳甫斯很痛快就答应了。他这时显然还不明白这个条件意味着什么。也许是因为幸福来得太突然,在回程的路上,俄耳甫斯忽然一阵担心,周围这么静悄悄的,欧里狄克是不是还跟在他身后?于是他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这一次致命的回头注定了他们将永远分离。独自回到人间的俄耳甫斯再也无法感受到真爱,终其一生只与音乐为伴。
这似乎是一个关于信任和禁忌的寓言,但在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看来,驱动这个故事的是真爱,是热烈又盲目的爱。至于俄耳甫斯为什么偏偏要在那个紧要关口打破禁忌回头,你可以有很多种理解,但这或许从某种角度揭示了相爱的本质:越是小心翼翼,患得患失,越是渐行渐远,无可挽回。无可置疑的一点是,爱与死的对立是凡人无法逾越的鸿沟,爱人或许会阴阳相隔,但真爱不会被死亡抹去。这样看来,在爱情和婚姻的问题上,人类倒真成了神的榜样,也许正是因为我们不完美的形态和短暂的生命赋予爱情更高的价值,让我们知道珍惜,懂得坚守。
在心理学领域,从弗洛伊德开始,对神话的阐释逐渐发展为一个比较完整的系统。以往的神话学家在历史和社会等外部因素框架内寻找神话的真义,与此不同的是,心理学家更看重的是对神话的精神动力学的揭示。对持有外部视角的研究者来说,神话是蒙昧时代的化石,仔细解读可以获得关于历史的蛛丝马迹。但心理学家不这样认为,他们把神话看作内在心理结构向外投射的产物,其中最有名的成果是弗洛伊德提出的俄狄浦斯情结。从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到荣格的原型说和弗雷泽的文化人类学,再到阿德勒的个体心理学与罗洛·梅的存在主义,蔚为大观,不仅产生了一系列学术著作,而且从不同侧面对传统神话做出了更为深入的诠释。其中最为人所熟知的是坎贝尔分析英雄神话的《千面英雄》,这本已经被好莱坞和全球创意行业推为“圣经”的经典,呈现出的只是对神话的心理学解读之冰山一角。
对现代人来说,神话所能提供的不仅是与传统的深度连接,更重要的是对心理危机的克服,这种危机并非与愚昧和非理性必然相关,而是与人的生物属性相关。“神话是我们弥合生物自我与人性自我之间裂隙的必要手段。”心理学家罗洛·梅认为,神话是给予我们的存在以意义的叙事模式,能够在无意义的世界中让人获得意义。他指出,神话的功能是能够提供认同感、团体归属感,支持我们的道德价值观,并提供看待创造奥秘的方法。莉莲·费德(Lillian Feder)也提出:“只有当人们用神话作为合法性的模式来化解那些冲突的冲动、愿望以及无意识中的社会需求,这条贯穿弗洛伊德、荣格到弗雷泽爵士的思路打开了一个关于神话理论的潘多拉魔盒,从此心理学家、人类学家、诗人和文学批评家在其中互相冲撞。”事实上,神话学家和心理学家所阐述的深刻道理可以走出书斋,被还原到神话及其艺术载体的故事和形式中去,并使其为更多的现代人所理解和接受。凭借这些故事,古老的神祇摆脱了偶像的泥胎,从凝固的大理石和画框中走出来,化为我们身边一起嬉笑怒骂的熟人,在亲切而不浮华的叙事中,让读者与传统产生深度连接和认同,故事的魅力,就在于此。神话的魅力,也在于此。
神话是哲学的雏形
西西弗斯是柯林斯城的缔造者,是人间最具有智慧的国王,通晓很多凡人不知道的知识。有一次他为了向邻国国王埃索普斯要一眼泉水,就告密说是宙斯抢走了他的女儿。事实也确实如此,西西弗斯没有撒谎,但他知道的事太多,又爱告密,触怒了宙斯,宙斯决定剥夺他的生命。宙斯派死神塔那托斯前去索命,这本来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程序,但西西弗斯竟然亲自将死神打翻在地,并用绳子捆了起来,把死神囚禁在自己的宫殿内。由于死神缺位,世界上就没有了死亡,这下连哈迪斯都被惹怒了。
事情败露,西西弗斯知道自己难逃一劫,计上心来又一次戏弄了众神。他叮嘱自己的妻子,在他死之后千万不要为他举行葬礼。于是到了地狱的西西弗斯就去找哈迪斯抱怨,说自己的妻子太不像话了,竟然连个像样的葬礼都没给他办。他要求回到人间去,惩罚他这个没有良心的妻子。哈迪斯也单纯,可能因为常年待在地下不了解凡人的套路,竟然就答应了。西西弗斯回到人间,再也不肯主动再去冥府报到了。他就这样留在世上享受生命,直到再次被抓回冥界。这一次众神就没有那么好说话了,西西弗斯被罚留在地狱里,向着山顶推一块巨石,这块石头大而且重,西西弗斯必须竭尽全力才能推动,更残酷的是每当他接近山顶时,巨石就会滚落下来,于是他必须再次推石头上山,这个过程永无休止。
这个故事产生得很早,因为《荷马史诗》中奥德修斯就在冥府中见到了服役的西西弗斯,他“肌肉紧绷,汗流浃背,大团的灰土罩在头顶”,看起来很是狼狈。诗人但丁在《神曲》中也描绘自己在地狱里见到西西弗斯的场景。在他们看来,西西弗斯虽然命运悲惨值得同情,但这是他自己欺骗神的后果,也算罪有应得。
西西弗斯推了上千年的石头之后,终于有人肯站出来替他说话了,这个人叫加缪,曾经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但更多时候人们把他看作哲学家。他曾写过一篇散文盛赞西西弗斯,认为他才是人类中间真正的幸福者,因为他接受了命运的荒诞,这种荒诞在更多的时候并不是源于不公正,而是一种单纯的无意义。尽管西西弗斯清醒地意识到他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但依然选择了忍耐和坚持,而不是放弃和自杀。在加缪看来,这是人在无意义的世界唯一的一种英雄行为。现在国内有一家很有名的连锁书店,已经开遍了各大城市,书店的名字就叫西西弗,据说就是源自西西弗斯。我猜想,书店的创立者或许和加缪有类似的想法,虽然人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十分艰难,必须时刻与艰难、困苦甚至荒诞、无意义对抗,但真正的出路并不在于逃开或者放弃,而是以一种清醒而理性的眼光来参与现实人生,这样做看起来有时似乎徒劳,但也不失为一种幸福。在各大城市的繁华地带,物欲流动的购物中心,一个得名于希腊神话的书店越开越多,或许就代表了希腊神话对现代人独特的启发或安慰。
集体情感的显影剂
凯尔特神话作为一种古老传统,代表着神话带给西方文化的另一重贡献,它带来了与众不同的生命力与神秘气息。如果说希腊神话以其人本理性、英雄史诗和清晰轮廓点燃了启蒙与秩序之火,凯尔特神话则以其对异界的神秘向往、与自然的灵性共鸣、对命运循环的幽微体悟,为西方文化洒下了一片朦胧、深邃、充满魔法与生命力的“灵境之光”。这种自然灵性不是蒙昧的迷信,而是对宇宙生命力、循环与内在联系的感知,是帮助人类认清自我在自然界中位置的一束独特光芒。
不同于希腊神话对奥林匹斯山顶权力的向往,凯尔特神话创造了一个薄纱般的“彼世”(otherworld):其核心的特征是其对“异界”的执着描绘。这个世界并非遥不可及的天堂或地狱,而是与人间紧密交织、仅隔一层“薄纱”的平行维度。它充满魔力,时间流速不同,美丽丰饶却也暗藏危险。库丘林求学、布兰远航、亚瑟王求圣杯,凯尔特的英雄的旅程总是朝向远方,英雄、德鲁伊、仙女则常穿梭于人间与异界。这种对“他者世界”的开放性和探索,为西方文化注入了对未知、神秘、超自然维度的深刻迷恋和敬畏,是奇幻文学、哥特风格、神秘主义思潮的重要源泉。所谓灵境,则代表了一种超越物质现实的、充满灵性可能性的领域,是灵魂、梦境、预言和魔法的居所,照亮了理性逻辑之外的广阔精神空间。
和很多曾经辉煌后来失落的文明一样,关于凯尔特人的话题引人入胜而又充满神秘气息。然而,与那些留下丰富遗物的古文明不同的是,这个名字始终被传说层层笼罩,唯其如此,就更显得模糊而又迷人。根据今天历史学家的普遍看法,凯尔特人是印欧人的一支,曾经盛极一时,大约公元前5世纪到公元前4世纪在中欧地区占据了文化和军事上的绝对优势,对整个欧洲的文化版图的划定产生了非常重要的影响。他们曾经和希腊人结盟、和罗马人交战,以其浪漫诗意的文化基调和勇猛善战使对手印象深刻。在各种传说中,他们一方面被描述为野蛮好战,另一方面又浪漫唯美且充满艺术气质,他们有惊人的学习和创造能力,又有天真的一面。罗马人把他们称为“皮克特人”(Pict),意即“有文身的民族”,但同时他们也承认凯尔特人英勇好战、相貌堂堂。这些看似矛盾的特点,构成了独特的凯尔特文化,甚至成了他们独特的魅力所在。凯尔特文化虽被罗马帝国和基督教挤压,但其神话并未彻底消亡。它转入民间传说、地方习俗、圣徒传记中,以隐晦的方式顽强生存,成为非主流文化的精神火种。
18-19世纪起的凯尔特复兴重新发掘其神话遗产,赋予其新的文化意义和民族认同感,使其“灵境之光”在现代重新焕发。早在1889年,爱尔兰独立运动的领导者,爱国诗人叶芝就曾出版过《奥辛的漫游及其他诗作》,其中奥辛这个人物就是凯尔特神话里的主角之一。叶芝从流传于民间的传说中汲取灵感,将其铸造成关于妖精、幽灵、古老神灵和巫术的故事。全书充满了梦幻般的意象和对凯尔特文化传统的深情描绘,展示出古朴乡村的生活风貌和文化底色。作品中反复提到的精灵(faery),就是爱尔兰文化中一种具有复杂背景的神话形象。叶芝将这些传说生动地带入文本,描述它们是“被降级的古代神祇”或者是“自然的元素精灵”。这些精灵往往神秘、喜怒无常,既令人敬畏又充满魅力。在凯尔特神话中,这些精灵是世界的一个部分,具有和人类相似的脾气秉性。
爱尔兰解放运动虽然已经过去上百年,但它提供给当代人的启发不容小觑。当然,凯尔特人的这种文化寻根的意识并非只表现在文学领域,除了当代西方十分流行的新时代运动格外推崇凯尔特文化之外,今天在NBA和欧洲的职业足球赛中仍然有“凯尔特人”这样的队名,大概正是因为推崇凯尔特人自由奔放、勇敢热情、崇尚荣誉、热爱冒险的精神。从《魔兽世界》的德鲁伊文化到《塞尔达传说》的海拉鲁大陆,从《潘神的迷宫》到《海洋之歌》,凯尔特神话的异世界、精灵、勇士和神秘氛围持续激发创作,其“灵境”美学广泛传播。经过历史的冲刷,“凯尔特神话”在大众文化的语境中也代表了边缘文化、前基督教异教信仰在主流文明压迫下的韧性和持久生命力,提醒西方文明其精神构成的多元性。
通往自我理解的桥梁
2017年前后,我与湛庐合作制作坎贝尔的著作《追随直觉之路》的有声书。那一次逐字逐句阅读给了我一个人到中年梳理思路,重返内心的机会。在那之后,面临很多人生重大选择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起书里的句子。直觉并不是什么神秘力量,它其实是一套更为复杂庞大的潜意识系统绕过前台运行的意识,提前计算出了结果而已。这个后台运行的潜意识系统中更为丰富的参数,很可能就来自远古祖先的馈赠。
循着神话的心理学路径,坎贝尔不仅总结出人类英雄普遍的模式,还用这种模式打造出大量成功的文化成果。这么说你可能觉得有点抽象,但不妨试着将你所熟知的好故事和好品牌一一代入,你会发现,这套源自神话的密码一直在潜移默化地主导着我们的爱憎好恶、审美偏好乃至消费行为。这些早在神话时代就已经埋下的种子,之所以至今生机勃勃,最终还是因为根植于我们内心深处的欲望和恐惧,联通了浓缩的人类经验和情感。于是,神话又变成了直达集体心灵的桥梁。
弗洛伊德有一个比喻,他说人类的精神世界远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清晰明了,我们每个人的精神世界都藏着一座冰山,除了水面之上能看到的1/10,水面之下还藏着巨大的潜意识。弗洛伊德主张借助童年经历和创伤性记忆去潜入水下,了解自己的潜意识,但他的得意门生荣格并不完全同意导师的看法,荣格认为决定潜意识的,不仅有被压抑的个体无意识,还有来自远古时代的集体无意识。荣格把这种从神话中提取的结晶物叫作神话原型。
伊卡洛斯的飞翔神话源自希腊神话,讲述了伊卡洛斯和他的父亲代达罗斯被困在克里特岛的迷宫中的故事。代达罗斯是一位智慧超群的工匠和发明家,他为国王米诺斯设计并建造了迷宫,最终他和儿子伊卡洛斯被困其中。
为了逃脱迷宫,代达罗斯发明了翅膀,用蜡和羽毛将其制作成飞行器。父子俩用这些翅膀逃离了岛屿。代达罗斯在启程前警告伊卡洛斯,不要飞得太高,因为太阳的热量会熔化蜡,也不要飞得太低,因为海水的潮湿会弄湿翅膀。父子俩在飞行途中,代达罗斯成功遵守了警告,但伊卡洛斯却因骄傲和自信飞得过高,接近太阳,导致蜡熔化,最终坠入大海。伊卡洛斯的飞翔和坠落有着深刻的象征意义,尤其是对人的骄傲和冒险精神的警示。伊卡洛斯过于自信,不听从父亲的经验教训,飞得过高,代表了人类在面对力量和欲望时可能会过度自信或盲目冒险,最终导致自我毁灭。
伊卡洛斯的飞翔象征了人类对自由和超越常规束缚的渴望,其与太阳的对抗代表了人类试图控制或超越自然法则的冲动。神话的结局表明,尽管人类可以通过智慧和努力取得某些进展,但自然的力量终究难以抗衡。伊卡洛斯的失败并非单纯的偶然,而是对人类冒险精神和不顾后果的飞跃行为的警示。他的死象征着人在追求目标时,若忽视界限与智慧,最终可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伊卡洛斯神话在艺术、文学、电影等领域有广泛的影响。在这些作品中,伊卡洛斯往往被视为勇气和失败的象征,成为人类对理想、梦想和极限挑战的复杂情感的载体。
伊卡洛斯的飞翔和坠落常常被视为人类精神或心理的象征。许多心理学家认为,伊卡洛斯代表的是人类内心中对自由和权力的欲望,尤其是自我超越的愿望。然而,这种欲望如果没有适当的节制和正确认知,便可能导致失败或自我毁灭。这与弗洛伊德所提到的自我和超我、意识和潜意识的关系相呼应,反映了个体与社会约束、内心欲望和理性之间的冲突,提醒我们在追逐梦想时,要保持谦逊与自律。
没有人会怀疑,历经千年,那些关于终极力量的寓言、英雄和反英雄的对抗、充满创造力量的大母神依然闪闪发光,照亮着现代人的精神之路。通过研究各种神话和精神病案例,荣格提出了一系列可识别、可组合的神话原型,其中最著名的包括阿尼玛和阿尼姆斯原型。所谓阿尼玛原型就是指男性心灵中通过遗传而具有的女性成分,因为叠合了人类能感受到的女性的全部特点,所以对男性具有致命的诱惑。阿尼姆斯原型则相反,是指女性心灵中的男性成分。阿尼玛在希腊神话中以女神、女妖或者女仙的形式出现,既美好又危险。奥德修斯在航海中所遇到的塞壬就是一个代表,这些具有魔性的海妖,用歌声诱惑过路船只上的男人,能令听者陶醉,但也会使他们发狂,最终失去理智和生命。这样的阿尼玛是致命诱惑的代名词,具有强大的情感唤起能力。所以塞壬不仅成了后来很多艺术作品描绘的对象,也成了消费社会的宠儿。
生命与死亡、英雄主义与自然崇敬等亘古主题,经由凯尔特神话这一桥梁继续在今日文化中回荡,彰显出其超越时空的恒久魅力与思想价值。神话并非尘封过去的静默遗迹,而是一座活水泉眼,至今持续滋养着我们的想象力与创造力。
流行文化的源头活水
近年来,电子游戏作为一种新兴的娱乐方式,也自然吸引了大量关于北欧神话的创作。究其魅力,可以从形式和内容两方面理解。首先,北欧神话中的世界观通常非常庞大,涵盖了从阿萨神域到米德加尔德的多个世界,包含丰富的地理、文化和物种,这非常适合用开放世界的方式呈现。玩家可以自由探索这些世界,解锁更多的故事情节与任务,增强游戏的沉浸感。
其次,游戏中的怪物、神祇、战斗场景和世界观,常常需要震撼的视觉效果和独特的设计,而北欧神话中的神祇、怪物和魔法世界在视觉呈现和游戏设计上具有很大的优势。巨人、龙、神秘的森林、寒冷的北国等,充满危险而神秘的气息,能为游戏设计师提供丰富的视觉素材。游戏中的战斗场景、角色设定以及世界设计,都能通过这些神话元素来创造更具冲击力和吸引力的视觉效果。不仅如此,魔法、神器(如托尔的雷神之锤)以及神祇的能力,可以成为游戏中战斗机制的一部分。这些元素为角色的技能设定和战斗玩法提供了极大的空间,也能带给玩家更加沉浸的游戏体验。
北欧神话强调“命运”与“预定的终结”,这些元素为角色扮演游戏提供了非常契合的叙事框架。玩家角色往往需要面对不可避免的结局,或者在历史中做出关键决策,正如“诸神黄昏”中的命运争斗。北欧神话中的英雄故事往往具有强烈的情感冲突、道德选择和英雄成长,这对于玩家来说,尤其能够产生共鸣。例如,英雄往往需要面对自我牺牲、亲情与责任之间的抉择等,这些都可以在游戏的情节中深刻体现。
北欧神话虽然源自古代,但许多元素在当代文化中依然具有强烈的象征意义。现代玩家在接触这些故事时,往往能感受到强烈的文化认同和情感共鸣,从而更容易投入到游戏体验中。究其原因,是因为其中把握住了古今相通的情感密码,比如北欧神话充满英雄主义气质和悲壮的史诗感,尤其以表现英雄的成长与牺牲见长。在诸神黄昏的总体设定之下,许多神祇和英雄都面临着命运的挑战,如托尔和洛基的冲突、奥丁的牺牲等,这些故事能够为游戏设计提供深刻的情感驱动力,让玩家在游戏中体验到英雄的成长与命运的冲击。
综上,北欧文化具有很多优势:丰富的文化资源、视觉冲击力、游戏机制的契合度,以及对玩家情感的深刻触动。无论是从游戏设计、市场需求,还是从文化背景来看,北欧神话都为当代电子游戏提供了一个极具吸引力的源泉。这使得越来越多的游戏开发者选择以北欧神话为题材,为玩家呈现充满幻想与冒险的虚拟世界。
伊格德拉西尔的象征性也出现在电影和电视剧中,尤其是奇幻题材的作品。例如,在漫威电影宇宙中,伊格德拉西尔的影响体现在阿萨神域的设定中,其中的宇宙结构与北欧神话的世界观密切相关。伊格德拉西尔本身作为连接不同世界的树,也成为许多现代电影中神秘和力量的象征。伊格德拉西尔的宇宙结构,也被许多学者用作宇宙观与宗教信仰的哲学模型。在一些宗教和哲学流派中,伊格德拉西尔代表了宇宙的整体性、统一性和层次结构,成为象征世界秩序、智慧与平衡的核心形象。此外,它对宗教仪式和象征的影响也延伸到了其他文化中,伊格德拉西尔的树形象经常被用于象征神圣的存在、灵性和人与宇宙的关系。
随着全球化的推进,尤其是影视、书籍、和文化产品的流行,北欧文化在全球范围内的影响力不断增强。近年来,北欧电影、电视剧(如《权力的游戏》、奈飞的《北海传说》)、文学作品(如尼尔·盖曼的《美国众神》)等都受到广泛关注,这些作品在一定程度上为北欧神话的现代化传播起到了推动作用。
我们也会在漫威系列的作品中看到北欧神话的影子,《雷神》电影和《复仇者联盟》让托尔、洛基等北欧神话中的角色进入了现代流行文化的视野。尽管这些电影并非完全忠实于北欧神话,但它们通过角色的塑造和情节的演绎,将这些神话元素带入了广泛的受众群体,增强了这些素材在全球范围内的认知度。
有趣的是,很多人从神话中琢磨出了一套实用的广告营销理论。美国经济学家肯特·沃泰姆(Kent Wertime)以荣格的神话原型说为基础,概括出12种广告世界最为常用的神话原型,其中包括:终极力量、塞壬、英雄、反英雄、创造者、变革大师、权力经纪人、智慧老人、忠诚者、圣母、小骗子、哑谜形象。与此类似,美国人玛格丽特·马克(Margaret Mark)和卡罗·皮尔森(Carol Pearson)曾经写过一本书,名字就叫《如何让品牌直击人心》(The Hero and the Outlaw),其主题就是以神话原型打造深植人心的品牌,这本书的作者之一马克是国际著名4A广告公司的执行副总裁,通过研究世界成功品牌的广告叙事,他们也提炼出一套可执行的神话原型符号,其中包括:天真者、探险家、智者、英雄、亡命之徒、魔法师、凡夫俗子、情人、弄臣、照顾者、创造者、统治者。对比这两套方案,我们会发现,虽然称呼略有不同,但内核基本相似,或许这就是神话原型的稳定性所在。比如塞壬这个原型,与情人类似,显然就是对阿尼玛原型的延展和应用,几乎可以在所有面向女性客户的奢侈品广告中看到;而高科技产品的发布会和广告则无不反复强化着“创造者”这个原型。这些早在神话时代就已经埋下的种子之所以至今生机勃勃,最终还是因为根植于我们内心深处的欲望和恐惧,联通了浓缩的人类经验和情感。所以神话的秘密不在别处,就在我们自己内心,特尔斐神庙上的话说得一点不错。
人之为人的关键
人们常常把神话看作博物馆里的古物,我们在茶余饭后提起它们,就像凝视那些千万年前形成的琥珀,这些相隔千年的古老故事,与我们之间还能有什么关系呢?我相信历史学家尤瓦尔·赫拉利(Yuval Harari)所说的,神话里藏着人之为人的关键,用象征体系创造专属的意义。赫拉利认为,我们人类之所以与其他动物不一样,其根本就在于我们发明出了一套共同信仰的符号体系,并把这个故事坚持讲了很多年。在我看来,那个古老的故事流传太久,已经被改头换面,融入人类精神血液,其沉淀下来在后台运行的代码体系,就是“神话”。
或许在理性的现代人眼中,古人对世界的解释荒诞不经,早已不再适用。但试想一下,如果忽然有一群外星人降临地球,或者1 000年后觉醒的硅基智能生物穿越过来,刚好降落在巨星的演唱会现场,说不定也会觉得我们就是一群迷狂的非理性动物。冷眼旁观,我们今天所崇拜的一些形象,又何尝不是新版的神话呢?反过来,耐心倾听这些统治了人类几千年的好故事,必将有助于我们创造出直达人心的新故事。
愿这三本书能带你带着今人的理性重回古老神话的世界,观过往,见自我,知未来,获得艺术灵感、智慧启迪和信念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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